奥灶面是一种文化
唱戏靠腔,吃面靠汤。一句话说出了面文化的韵味。
昆山人的一天,是从吃奥灶面开始的。奥灶面是古城昆山饮食文化的代表,是昆山悠远历史、丰富物产的象征。好客的昆山人,总是用奥灶面招待来宾。家里有了喜事,也常常以请客吃奥灶面来庆贺。四面八方来的客人,不管身份如何尊贵,只要见到奥灶面,脸上顿时流露出欣喜的神色。 有一位朋友告诉我,他从小就喜欢吃奥灶面。成年以后走遍世界各地,吃遍了各种各样的面条,只有昆山奥灶面让他难以忘怀。
昆山地处江南鱼米之乡,气候温润,环境安宁,生活富庶。这里,人们的主食是米饭,面条仅仅是副食,是点心。正因为是点心(行内称白案)人们就更加讲究面条的制作。一碗面,食用方便,让人有柔顺滑爽、鲜美酣畅的口感,而且回味无穷,富有营养。
最初,昆山最有名的是红油爆鱼面、白汤卤鸭面,或者简称鸭面。民国初年,先后担任上海市自治公所(相当于市议会)总董和上海军政府民政总长、淞沪特别市筹备主任的李平书先生,多次来到昆山,创办昆新恳牧公司、女子蚕桑学堂,利用他在上海的社会影响和人际关系,为昆山老百姓做了很多好事。民国五年,他定居昆山,在玉峰山下购地三亩,建造了西式楼房。当时的昆曲界、书画界名宿俞粟庐、陆廉夫、穆藕初等人每年都来作客。俞粟庐还常常带着儿子俞振飞一起来,奏响笛子,拍曲唱和他们最喜欢做的还有一件事情,那就是品尝红油爆鱼面、白汤卤鸭面。于是各界知名人士、社会名流纷纷乘车坐轿远道而来。当时的国会议员、常熟民政长徐兆玮,与担任昆山首任民政长的方还,有很多交往。他每次去上海,常常早晨乘轮船到昆山,吃过鸭面后,再乘火车东去。对昆山的鸭面赞赏有加。
解放后实行公私合营。当时的玉山镇党委书记戴燕梁和福利公司经理孙学之建议把“国营奥灶馆”作为新店的店名,以代替原来的颜复兴。从此,奥灶馆的名字就流传开了。
奥灶一词用得既贴切又巧妙。奥,在古文中的含义,是指室内西南角,从前,一般人家都把卧室安排在东北角,而把厨房安排在西南角,奥,即厨房,奥灶即厨房里的灶头。这并非普通的灶头,而是有奥妙的灶头。
奥灶面的奥妙
那么,奥灶面的奥妙,究竞在哪里呢?奥灶面其实没有多少奥妙。面汤在制作时使用的都是非常普通的原料,哪儿都可以找到。如果真要讲奥妙的话,那是它的配方。构成配方的虾壳、鳝鱼骨头、鱼鳞、鸡骨等,集中了江南水乡食物的精粹,所以无比鲜美。所需要的是认真的操作,是厨师的智慧与经验。在人们的心目中,它不只是一碗面,也是家乡的象征、传统文化的结晶,奥灶面,或称红油鱼膏面,历来讲究“热碗、热油、小汤冲”,“原汁原味香头浓”。这两句话的关键,就在“热”和“原”这两个字上。要做到原汁原味,具有难以替代的独特风味,就必须严格选料,精良操作。须 知,那个时候是没有味精的。食品的鲜美不靠别的,全在于它自身拥有的天然滋味。 十月里的青鱼最肥壮鲜嫩,一定要选购十斤以上的活青鱼作原料。而且要注意,在从渔船或市场购买后,途中不能随便停歇,避免沾染尘土污泥,以保持鱼身的清洁和新鲜。活鱼运到后,要放在专用的木桶里宰杀,仔细加工开片,连第一次冲下来的血水也不能随便倒掉。接着是第二关: 氽制爆鱼。首先要把握好配料比重、浸泡时间,要坚持做到母油浸、大曲喷、姜打汁、撒葱花,天热咸味略重,时间较短,天冷咸味略轻,时间较长。由于配料比重准、辅料用量准、气候时间准、提汤咸淡准,鱼块整形、表里一致,这样氽出来的爆鱼就既好看,又很入味。氽完爆鱼后,多余的酱汁鱼汤,必须加水提炼,除去浮沫,以备后用氽好的爆鱼要烩烧。可采用肉汤、鸭汤和提炼好的原汁,加上姜汁、 葱段、陈酒、食糖,用旺火烧透,再用文火煮醒,分批摆放在发镬里。发镬,是灶口的一只小铁锅,利用灶火烧大镬子的余热,让放在里面的爆鱼保温保质。 所谓红油,实际上是氽过爆鱼的菜油,又称老油。但奥灶面的红油很严格,色泽应保持咖啡色,酱香扑鼻,闻后让人增进食欲。而且久食不厌。 面碗在加料时,有一定的顺序,冲出来的面汤就始终真味不变。
奥灶面使用的面碗,除了常规的清洗消毒之外,还必须坚持在加料前煮沸加热,半点也不能马虎。看起来是小事,却是让奥灶面保持温度的重要措施。加入的红油一定要烧热蒸烫,做到热碗、热汤(烩制爆鱼的原汤)、 热油、开水冲。这就是所谓的“小汤冲”。
人们在日常的烹饪中,可以发现这样一个规律:凡是有咸味的食品, 往往越烧越咸。这与不断加热,是一对矛盾。要解决矛盾,就应该加水。 但是加多少水,并不容易掌握。采用小汤冲的办法,就能做到浓而不腻热而不咸,保持原汁原味。
卤鸭面,是昆山奥灶面的一大特色。昆山有个闻名于世的鸭种:麻鸭。它是娄鸭与北京鸭杂交的品种,具有生长迅速,瘦嫩味美的特点辛亥革命前后,位于昆山县城西北角的金龙桥堍,有一家专门制作卤鸭面的陈家馆,他们做出来的卤鸭,皮肥肉嫩,酥而不烂,卤汁咸鲜,色泽清白。每年中晩稻收割登场之际,鸭群宿田,新谷活食,催膘增肥,大麻鸭纷纷上市。最合适的鸭子是在五、六斤左右,加工时各部道环节都要讲究细致认真,宰杀时出血净,水温准,褪毛清,毛不破,养水嫩。
烧制卤鸭,是三分加工,七分火功。下锅时要保持鸭身清白无垢,鸭子的肚腹里塞进姜片葱段,一般每锅二十只左右,按顺序一一下锅。用旺火紧烧,烧透后撇去浮沫,然后加陈酒转为文火。这时候要将热猪油倒入。 行家称之为“套油烧鸭”。套油烧鸭,应根据天气变化,或热汤下锅,或冷汤下锅,全凭经验掌握。下锅是卤鸭保证嫩、鲜、肥的关键。老汤可循环使用,越老越好,当然必须确保清洁卫生。做到能浓则浓,该淡则淡,浓淡有致,浓中有淡,淡中有浓,浓而不腻,淡而不薄。
奧灶面文化,也体现在碗上。香喷喷的面端出来,只见那印着青花的粗瓷碗朴素端庄,既大又深。有这样的碗,才能汤水宽畅,确保面条滑而不腻;才能盛得下足够的面条和交头。每一只碗都是专门蒸热的,这有两个作用。一是因为从前的面汤,用各种原料熬制成膏汤,所以最早的奥灶 面又称为“膏汤面”。放在滚烫的碗里,膏汤自然化开了。即使在冬天也不要紧。二是因为面条在飞快得从锅里捞出时,只有八九成熟。正是在放进滚烫的碗里,抬到桌上的几分钟里,它完全熟了。你尽情地品尝,直到最后一筷,那碗底还是烫的。
我与奥灶面的缘分
我从小聪明,却不愿意坐在教室里读书。11岁就走进茶馆,帮家里卖焐酥豆。一度曾经在牛行放牛,常常赶着几条牛,到玉峰山西山下去吃草,或者让它们下河游水。后来进张义兴点心店,成为殷大大的徒弟。每天早晨四点钟就起床。拉风箱、捡煤渣、裹馄饨、抬蒸笼,什么活都干。我不仅悟性高,手脚也很灵。裹起馄饨来,两只手简直像在飞舞。当学徒,干活很辛苦,去东门外的面粉厂买面粉,最早是扛一袋还扛不动,经过几年磨练,后来一下子能扛起两袋。头上顶着买来的馄饨皮子,重六七十斤,我走得飞快。师傅所传授的技艺,我像海绵似的全部吸收,并付诸实践。 15岁时,县里组织烹饪大比武,我初生牛犊不怕虎,大胆地去参加,获得了裹馄饨比赛第一名。
在领导的支持下,我有机会进了江苏省烹饪学校,系统学习红案、白案,并在苏州义昌福、松鹤楼、得月楼、味亚饭店、王天源糕糰店等实习,在理论和实践两方面都获得了很大长进。17岁那年,我拜昆山烹饪界前辈徐天麟为师。从那以后的五十多年里,我从来也没有放弃过对烹饪技艺的探索和硏究。先后去上海“红房子”西菜馆学做西餐,去“喜来临”学做西点,去“新雅”饭店学做粤菜,去成都饭店学做川帮菜,去常熟王四酒家学做“叫化鸡”。十八般武艺样样都练,中西流派融会贯通,并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。
在成长的过程中,师傅徐天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。公私合营后,徐天麟曾在“一家春”当门市部主任。1959年,我与师傅徐天麟一起研制成“红油鱼膏面”,寄往中南海,请毛主席品尝,受到有关部门高度评价。十年文革像一场恶梦,总算过去了。商业局领导决定恢复传统名店奥灶馆。 最初的店址在正阳桥南堍,称为“南奥灶馆”。但是开办后生意平平,老百姓评价不高。很多本地和外地对奧灶面情有独锺的人士,建议恢复半山桥堍的奥灶馆。半山桥堍的面店早已关闭,房子改为居民住宅。县政府领导很重视这个建议,随即在半山桥堍选址,把房子騰出来,加以修缮,恢复了奥灶馆。然而,接连换了几任经理,都没有把生意做好。人们把它称为“开关店”
1983年,正当全国各地贯彻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,解放思想,实事求是,将工作重点转移到实现四个现代化上来的时候,怎样办好百年老店奥灶馆的问题,摆上了县政府和商业局领导的议事日程。到底谁是奥灶馆经理的合适人选?迟迟没有人敢出来挑担子。我自告奋勇跳了出来。
当时的奥灶馆,比他想象的还要凋敝破旧。房子狭窄矮小且不必说,由于缺乏管理,地板上烂了大洞,人一走上去,旁边堆着的面碗就摇摇晃晃,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,随时都有可能跌倒。
我几乎四夭四夜没有睡觉。房子整修了,墙壁粉刷了,桌椅板凳配齐了,橱具洗净了。我特意请一位画家在朝南的山墙上书写了“百年老店奥灶馆”几个大字。尽管当时的奥灶馆有南北之分,我坚持百年老店独此家。连夜派人在城里每个街道张贴广告,宣传百年老店重新开张,千方百计做响牌子。3月1日,奥灶馆重新开张。昆山人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,来品尝睽违已久的红油爆鱼面和白汤卤鸭面,发觉口味上乘,确实是正宗的名副其实的奥灶面。于是大家奔走相告,生意一下子就红火了起来。第一个月就打响了牌子。不仅是本地的顾客,沪宁沿线的许多老顾客也纷纷赶来。新闻媒体一宣传,顿时名声大振。
除了保持传统特色,我还千方百计地创新。原本的奥灶馆只是面馆,早晨做好面市就算可以了。我在保持特色的基础上,设计出一种红底烫金印刷的双喜面票。凡是家里有生日、添丁、乔迁、升学等等喜事的,无不邀请亲朋好友,前往奥灶馆庆贺。这成为昆山的风尚,延续至今。与此同时,我又首创了早茶早点,以环境舒适、面点精美,吸引聚会、接待、休闲人群,开一时之风气。
我怎样当奥灶馆总经理
我在奥灶馆当总经理的那些年,做好日常管理工作的同时,还研制出了并蒂莲药膳宴、阳澄湖蟹宴、明炉枸杞鳜鱼、并蒂香叶鸡、桔篮蛤士蟆等色、香、味、形俱佳的菜肴,让奥灶馆拥有一大批名菜、名点,能够承办各类宴席和会议包桌,成为昆山较为高档的饭店。从中央首长到各省市领导,从外国贵宾到归国华侨,从各地游客到本地百姓,都慕名而来,成为昆山对外交往的窗口和桥梁,为改善城市文化环境作出了贡献 。
奥灶馆门前天天车水马龙,人来人往,将半山桥挤得水泄不通。店堂内个更是座无虚席,应接不暇。很多顾客不得不端着面碗,站在路边吃。仅仅两年,奥灶馆就上缴税利158万元。拥有五十名员工,一千多平方米房屋,年营业额四百多万元,在全国乃至国外都享有盛誉。
在我担任经理的十一年中,经济效益节节上升,营业额是以前的十倍、 百倍。职工的收入也是节节上升。谁都为自己是奥灶馆的一员而骄傲。 更重要的是奥灶馆接待了中央和省市的很多领导同志,接待了来昆山考察和工作的外国客商,接待了四面八方的朋友,为提高昆山的知名度、改善投资环境,作出了一份特殊的贡献。
国内外的许多报纸报道了奥灶馆。人们慕名而来,讨教技艺。我明白自己的职责是当好“传人”,承上启下。有更多的人钻研、传播中华饮食文化,是一件大好事。所以,我不仅在奥灶馆开设培训班,培育新人,还利用各种机会走出去。上海城隍庙名师名点大会串和南京夫子庙美食品月,奥灶面传到哪里那里热。
我接连参加了几次在上海等地召开的全国旅游会议。并在会上作了精彩发言,倡导“上海—昆山一日游”。那时候,从上海开出的旅游大巴士,一清早就载着满车的游客来吃奧灶面。最多的时候,足足有七八十辆车,几乎把整条亭林路的街面都挤满了。店堂里早已安排不下,衣冠楚楚的上海游客,竟然宁可抬着碗,蹲在马路边上一筷一筷地吃,吃得津津有味,连面汤都舍不得剩下。尤其是在五一节前后,亭林园里的琼花纷纷开放。这种被誉为“天下无双独此花”的奇卉,相传是隋炀皇帝下江南时专程去扬州观看的,如今在昆山也能看到琼花,使游客们兴趣盎然。既吃到奥灶面,又看到琼花,这样的旅游节目太受人欢迎了。
奥灶馆不仅在群众的心目中有很高地位,县政府领导也十分重视,经常在这里接待中外宾客。为了改善接待条件,适应市场需求,我一次又一次向有关领导申请,要求政府将奥灶馆重新翻建。
198年4月,一座建筑精美,环境典雅的新奥灶馆终于出现在半山桥堍。这座仿清建筑飘动着杏黄色的酒旗,由著名书画艺术家、曾任江苏省国画院副院长的宋文治先生题写的匾额“奥灶馆”,黑底金字,分外醒目。 在这古色古香的氛围里品尝奥灶面,其美味更是非同一般。
当奥灶馆重建十周年时,我又请来了宋文治先生。宋文治欣然命笔,挥毫写下这样一句话:“昆山奥灶面,华夏第一面”,落款是“为百年老店扩建十周年题 娄江 宋文治”。
奥灶馆顾客盈门,也给亭林园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游客。那几年上海好几十家旅游社与奥灶馆签定协议,把来昆山吃奥灶面,游亭林园作为“一日游”的第一个节目,接着才驱车前往水乡古镇周庄和甪直。
我永远属于奥灶面
我的名字,与奥灶面文化紧密相连。六十余年来,我相继获得非物质遗产“昆山奥灶面制作技艺”省级代表性传承人、中国烹饪大师、名师、 高级技师、中华金厨奖得主、江苏省终生成就奖等光荣称号,并被评为国家级裁判员。2017年入选“中国烹饪大师名人堂”。这一切,都是奥灶面带来的。我的一生永远属于奥灶面。
上世纪九十年代,由于与有关领导背离传统的经营方针产生分歧,刘锡安离开奥灶馆,前往匈牙利,开设了奥灶馆前身——百年老店天香馆。1997年,我毅然回国,在中山路恢复百年老店天香馆。天香馆,始创于清咸丰三年(1853年),原位于昆山留晖门附近,临近玉峰山。随着城市中心渐渐东移到半山桥附近,天香馆也搬迁至百花街(今亭林路)半山桥北堍继续营业。在长达150 多年的历史中,天香馆几经沉浮。恢复天香馆并以奥灶面、早茶早点和卤菜为经营特色,在昆山餐饮业中独树一帜。
中央与省部领导,以及文艺界、体育界名人宋文治、程十发、宋祖英、王汝刚、李九松、潘虹、赵志刚、曹燕华、李晓东、任政等,都慕名前来品尝刘锡安主厨的奥灶面和传统菜肴,纷纷赞不绝口。
至今,我已经培养徒弟、学生 400 多人。先后在上海老城隍庙、又一村酒家、长江饭店,苏州胥城饭店、雁月楼、新城花园酒店、东山雕花楼传授技艺,并陆续在江苏、上海、山东、广西、天津等省市开设了几十家连锁分店,使奥灶面享誉天下。 在各级领导和广大顾客的支持下,今天的百年老店天香馆和刘锡安大师奥灶面,名扬海内外。奥灶面被被誉为“华夏第一面”。红油爆鱼面、白汤卤鸭面,被中国烹饪协会评为“中国名小吃”。先后荣获“中国十大面条”、“网友评选的中国最著名、最好吃的十种面条”称号。
我今年已经 75岁。我不为名,不为利,只为奥灶面文化不断发扬光 大。活一天,就要为这个目标努力一天。我永远属于奥灶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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